母親的責問

電話那頭傳來了母親滿滿的質疑聲音，心情覆雜的我也無法做出詳盡的解釋，只是一再的囑咐她要盡快趕到學校一探究竟。我感受到了母親的焦躁，而此刻身在千裏之外的我又何嘗不是同樣的感受呢。

窗外的大雨漸漸停歇，太陽再次從雲層中顯出了真身，它將陽光無私的普照在大地上，照亮了人間每一個陰暗的角落。擺攤的小販紛紛還是忙碌起來，街上的行人也開始多了起來，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似乎並沒有打亂大家的生活節奏。一切很快又恢覆了往常的樣子，這場雨也仿佛成了生活中難得的點綴。

劉隊在門口召喚著我們，林男和安智急忙關上了電腦開始準備行裝，而我還佇立在窗臺默默的發呆。

“小蕭啊，快點走啊，一會吳連長又要發飆了。”林男邊穿衣服邊對我說道。

“哦，來了。”

我嘆了一口氣就將視線轉移到了室內，穿戴整齊後就跟著大家的腳步來到了樓下。此時吳連長他們早就準備妥當了，好像一打著了火就能飛出去一般。

“行了，今天外面不太好走，你們就不用騎自行車了，各找各的車吧。”吳連長帶好了頭盔就準備打火。

林男和安智滿臉笑容的坐上了劉隊和朱少爺的電動車，只有我慢吞吞的向著吳連長走去。

“唉唉，我說你沒吃飽啊，早上還好好的，怎麽這一會功夫就像蔫了的茄子呢。”

面對他的調侃我實在是無力回覆，若換做平時我倆早就開始了一場嘴仗，可如今前途未蔔的我哪裏有心思跟他一爭高下。曾經有一瞬間我倒是真想對他和盤托出，可忙碌的工作沒有閑暇不說，突然間接受信息量這麽大的新聞我不知道他會做何感想，看來我還是暫時保持沈默的好。

雨後的大路變得潔凈了許多，經過雨水的沖刷寬敞的柏油路面仿佛現出了最初的光澤，吳連長騎著愛車飛奔其間，坐在後排的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速度與激情。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癖好，行駛在馬路上他總是喜歡往積水多的地方走，當車輪全速通過濺起高高的水花的時候就是他最志得意滿的時候。此刻全副武裝的他自然不怕被淋濕，可憐了坐在後排的我，沒到一半的路程兩條腿就沾滿了泥點。

如果說柏油路面是他鐘愛的戰場的話，那麽這縱橫交錯的鄉間土路就是埋葬他最好的墳墓。剛剛經歷了一場大雨，眼前這條狹窄的土路變得*****此時吳連長那銀白色的愛車正在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最初自信的吳連長騎著愛車就直直的沖進了這條小路，可越往前走道路就變得越發的難走，即使他加大了油門也難以阻止愛車陷入泥淖之中，發動機的聲音不斷傳來，濺起的泥點也把我們兩人變成了泥人。

終於在行駛到一半的時候吳連長果斷的停了下來，此時正是進退兩難的境地。出發前還一塵不染的愛車此時已經沾滿了灰黑色的泥點，兩個輪胎也已經深深的陷入了眼前這泥淖之中。這一刻吳連長終於放下了之前飛奔那會的豪情壯志，臉上也開始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嘴裏還不停的咒罵著糟糕的路況。我站在一旁默不作聲，他找不到傾訴的對象就漸漸放棄了抵抗，最後我們合力將車推到一邊之後就選擇徒步前行。

走出了這條小路我們早已是半個泥人了，這身形象自然是不能登門拜訪客戶了，我們倆在池塘邊反覆徘徊，零星遇到兩三個養殖戶聊了聊天就算完成了今天的任務。

下午四點鐘左右我們就返回了住地，當我進屋的時候其它兩組人馬已經全部就位了，看來被糟糕的路況所阻的並不局限於我和吳連長。這一天堪稱災難的行程到此就算正式結束了，這一路上我始終陰沈著臉，面對吳連長的連番嘲弄我始終保持著高冷的姿態。我的心中始終有一件大事未了，它早已牽扯了我全部的精力，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會是怎樣的境遇。

我早早吃過了晚飯，母親那邊還沒有傳來任何消息。小鎮漸漸歸於平靜，路邊的商販也開始收拾攤位，一天的時光已經接近了尾聲。我坐在窗邊心急如焚，手裏的手機早已經沾滿了我浸出的汗水，卻還是等不到一個電話的到來。我再也等不及了，我拿起手機撥出了母親的號碼。電話響了幾聲就傳來了母親熟悉的聲音，還沒等我開口就遭到了母親的一番訓斥。

“我剛從你們學校回來，你說你這幾年學是怎麽上的，發生這麽大的事就一點不上心麽，平時你都幹什麽啦。”

“我，我怎麽啦？”

“你還怎麽了，老師都說了，你現在畢不了業了，只能再重讀一年把之前的課都補上，你說怎麽辦吧。”母親突然提高了音量，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麽，我在這邊實習好好的，畢業都能留下來了，怎麽能說走就走呢。”

“還實什麽習啊，這邊都火燒眉毛了，趕緊回來吧，學校那邊還有好多事呢。”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母親那邊就掛斷了電話，我的耳邊反覆出現了嘟嘟的聲音，這聲音就像催命符一般讓我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靈更加雪上加霜。

夜幕漸漸降臨，街道再次變得安靜沈寂，只是偶爾駛過一輛汽車才會打破這原有的寧靜。房間裏不時的傳來他們打游戲的聲音，那聲音是那麽的熟悉，卻又是那麽的遙遠。此刻的我正思緒萬千，悲傷、難過、仿徨、糾結，這些平時只存在於書本上的詞匯此刻正一股腦兒的向我襲來，慢慢的我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任它們肆意的摧殘著我的靈魂。

明天就是回公司開例會的日子，也許就是我告別的日子，這似乎有些諷刺，卻毫不留情的揭示出我未來的命運。當黑暗慢慢降臨，光明正遠離人間，遠離一個滿懷希望的少年。

半途而別

這天艷陽高照，陽光有些刺眼，經歷了幾天連續的陰雨之後天空終於徹底放晴。一大早我們小分隊就忙著整理資料，吃過早飯後我們就在劉隊的帶領下坐上了回公司的汽車。大家一路上有說有笑，我們一邊聽吳連長講著段子，一邊欣賞著窗外的美景。劉隊坐在靠窗戶的位置看著資料，還不時的跟身邊的朱少爺交流幾句。此次朝聖之路在歡快輕松的氣氛下有序的進行，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角色中自得其樂，好像只有我一個人滿懷心事。一種不詳的預感直逼上我的心頭，這似乎是離別的前兆，讓我有種說不出的感傷。

汽車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再次重返公司的我站在大門前尋找著曾經的記憶。半個月前我還滿懷憧憬的來到這裏參加培訓，那時候大家早上一起軍訓，白天一起上課學習，一大群志同道合的實習生在同一片旗幟下共同暢想著未來多姿多彩的夢。離開公司那一霎那我還和晨光互相告別，我們倆相視一笑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現在想想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兩周的基層鍛煉不長不短，但每一天奔波勞碌的日子都令我受益匪淺。從第一次主動跟客戶溝通交流到獨自拜訪客戶，從跟著吳連長鞍前馬後到單獨規劃路線，我在不斷進步的同時心智也在悄然的發生著變化。我已經融入了這個可愛的小分隊，隊裏的每個成員都是我並肩戰鬥的夥伴，每天的朝夕相處早已讓我們默契十足，曾經約好了要一起打下一片天地，如今我卻要臨陣脫逃，獨自一個人走向那片陌生的土地。

我坐在會議室的後排思緒萬千，此刻安智正站在臺上一字一頓的匯報著工作。劉隊和吳連長坐在下面焦急的比劃著手勢，臺上的安智卻是滿頭大汗，說話的速度已經明顯跟不上節奏。

我們小分隊的總結匯報結束後，安智一臉無奈的走下了講臺，現場卻適時的想起了掌聲，只見安智紅著臉快速坐到自己的位置後就低下了頭。劉隊和吳連長好像在交流著什麽，吳連長還不時的回過頭看看我，讓我有些坐立不安。

會議的間隙時間我再次接到了學院秘書的電話，如果說上次她的語氣還算平緩的話，這次就明顯有些急躁了。她不停的催促我盡快返回學校，甚至一度以學院的名義給我下了最後通牒。掛了電話後我再次陷入了一陣沈思之中，該來的總歸要來，看來這次我真的退無可退了。

我在領導的辦公室門口徘徊了好久卻始終沒有勇氣敲門，直到有人突然從裏面出來我才借著狹窄的縫隙看到了裏面的格局。此時領導正伏案疾書，絲毫沒有註意到門已經留出了一條縫隙，更不會知道門後有一個糾結的人正在痛苦仿徨。

我懷著無比覆雜的心情緩緩推開了門，當領導註意到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敲門。我有些尷尬，打算退出重進一次，卻被領導熱情的叫了進來。

“你是劉隊他們組的小蕭吧，我聽說過你，最近的表現不錯啊，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領導這段精煉的開場白瞬間就震驚到了我，想不到滄海一粟的我居然會被領導記住名字。領導的熱情更讓我無所適從，想想自己這難以啟齒的理由我該如何開口吶。

我眉頭緊鎖，內心深處早已是千瘡百孔。此刻領導正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我只擡起頭跟他對視了一眼就被他那強大的氣場震撼到了。我迅速的低下了頭，一個字一個字的硬蹦出了自己此次前來的原因。

領導耐心的聽完之後並沒有著急回覆我，而是一個人陷入了一陣沈思。我的表情越發的凝重，始終不敢跟他對視一眼。

時間好像靜止了幾秒鐘，只見領導用手向上推了推眼鏡，就緩緩開口對我說道：“既然如此你還是以學業為重吧，歡迎你明年再來我們公司。”

看著領導伸出厚重的手掌，我差一點掉下眼淚來。我不住的點頭，向領導告別之後我迅速的走出了辦公室，江南一夢最終夢碎，到了這一刻除了珍重再見我似乎再沒有任何言語了。

在回來的路上小分隊的成員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汽車上大家都保持著沈默，這與來時那活躍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知道這是不是大家在用各自的方式向我告別，就連平時一貫活躍的吳連長都陷入了一陣沈思之中。這一路上的氣氛有些沈悶，我靠在窗戶上更是全程保持著沈默，窗外的風景依舊是那麽美麗，可惜這裏終究不屬於我，自今一別，日後只能在夢中相見了。

魂斷江南

第二天我一起床就開始收拾行裝準備跟吳連長一起外出征戰，當我走出大門的一瞬間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屬於這裏了。我的心突然之間就空落落的，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一般。我失望的回到了房間，獨自一人開始收拾起行李。

這件衣服是我在下雨天征戰的法寶，那條褲子上的泥點還是跟著吳連長在雨天奔波時留下的，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印上了這裏的痕跡，它們都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裏。

此時小分隊的成員們也整齊的出現在我的面前，他們竟同時保持著冷峻的姿態，就好像下一秒都要哭出來一樣。

“唉，小蕭啊，你說你這突然之間就走了，我這心裏還怪舍不得的。”吳連長難過的說道。

“就是啊，本來我們都挺看好你的，沒想到居然鬧出這事來。”劉隊靠著門低聲的說道。

“是啊，知道你要走吳連長一宿都沒睡好，半夜做夢都叫你的名字呢。”朱少爺笑著調侃道。

聽著他們這熟悉的聲音，我覆雜的情緒更加難以平覆，我尷尬的咧了咧嘴角，眼淚早已在眼圈裏打轉。我強忍著悲傷拖著行李走出了門口，就像我第一次來時那樣。他們都站在門口目送我上了客車，汽車緩緩啟動，我看著他們熟悉的身影，自己曾經生活戰鬥過的地方慢慢的從我的視線裏消失，那一刻一種熟悉的感覺再次向我襲來。那還是大二那會兒我確定轉專業之後搬離原來寢室的時候，我將行李搬上了車揮手向所有男同學們告別，那時的我雖然充滿了心酸和不舍，但卻並沒有今天這般錐心的難受。雖然我轉了專業，但同在一個學校讀書大家總會有相遇的時候，但如今跟小分隊的分別卻是別樣的一番場景。從今以後我們就要相隔千裏之遙，再次相遇實在是遙遙無期。

想來自己來到夢寐以求的江南已經一月有餘，除了培訓工作之外竟沒有機會逛一逛這傳說中如詩如畫的江南。我坐在車上突然決定臨時改道，與其這樣灰頭土臉的回去，不如借此機會游歷一番，也不枉我曾經來過一回了。

我一個人拖著重重的行李漫步於西湖邊，此時雖是陽春三月，可室外的氣溫還有些低，煙花三月下揚州的迷人景象也許只存在於詩詞之中。周圍的游客有些稀少，大多數都是情侶牽手而行，要不就是三五好友在嬉笑打鬧，向我這樣拖著行李漫無目的游走西湖的實在是鳳毛麟角。眼前的西湖有些朦朧，好像雨後的霧氣尚未驅散一般，給人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這裏就是江南山水文化最典型的代表，千百年來多少文人墨客流連忘返，多少才子佳人將它視為聖地，多少詩詞歌賦專門為它而生。此刻若不是我百感交集、心情覆雜，倒真是會留下幾筆塗鴉之作也算不枉此行了。

天空有些灰蒙蒙的，對於江南多雨的天氣我是早有領教。若是換作平時見了這樣的天氣我一定是心中竊喜，雨滴一出就意味著我可以稍作休息了。可如今時過境遷，這一刻我倒是真希望天公作美，多多憐憫一下我這個可憐的異鄉人。

上天好像聽到了我悲情的傾訴，在我趕到住處之前竟始終沒有降下一滴雨來。晚上我一個人躺在陌生的床上，此時我再也不用開會，再也不用匯報，再也不用記筆記了。突然間輕松下來的我沒有絲毫的快感，反而有些空落落的，此時耳邊沒有了劉隊的嘮叨，沒有了吳連長的幽默，沒有了朱少爺的總結，只剩下電視機裏播放的歌曲。這歌曲雖然婉轉動聽，卻怎麽也比不上小分隊裏互相調侃的笑聲，我就是這樣一個有些懷舊的人，總會觸景傷情起來。

我第一次坐上了飛機，兩個小時左右我就回到了濱州。此時的濱州還很寒冷，比起江南的多情來，身處北方的濱州多了一份厚重，多了一份深刻。

回到學校的時候正是下午，我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短短的一天時間就經歷了大喜大悲，仿佛一下子就體會到了人生全部的酸甜苦辣。再次回到寢室我百感交集，裏面雖然空無一人，但這裏的陳列擺設依舊保持著我走時候的樣子，想不到匆匆一別已經三月有餘了。這短短的三個月時間我的經歷猶如過山車一般，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算不算一個失敗者，如果失敗可以用命運來解釋的話。

這一路上母親反覆詢問著我的行程，直到回到寢室的時候我才回了她一條信息。她說明天要趕來跟我一起去學校辦理相關的事情，在反覆勸說無果之後我就保持了沈默。

我躺在床上早早就閉上了眼睛，明天所有的狂風暴雨都會向我襲來，今晚這暴風雨的前夜就讓我安靜的一個人度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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